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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午烈日下,满头白发的大姨出了家门送别我们,留下轮椅上的大姨父一个人在屋内。


(相关资料图)

七十多岁的她远远地挥着手,忍不住追了上来,和我们拉着手叮咛:下一次再见面还不知道啥时候,见一次少一次了。“有空就来,我在世上的亲人就是你们了。”

这话令我的妻子、妻妹和岳母落了泪。

这半日,妻子的舅舅陪着我们。舅舅六十多岁的人了,在带我们去一家老店吃妻子心心念念的米皮的路上,开起车来,还跟小伙子似的干练。

这个八月,我们下了决心,在南京组成八人“亲友团”,千里迢迢来到洛阳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城市,探望大姨、大姨父等亲友。妻子年少时,受过大姨父和大姨的照料,念恩于心。

十二年前,妻子的小弟在洛阳大婚,我们也有过集体赴约的举动。小弟和他的妻子安家深圳,结婚却是必回洛阳的,双方都有一众亲人在这个城市。留有婚礼总策划内容的红纸字条,在我的抽屉里已经泛白。那一回,距离岳父母作别洛阳,已有数年之久。而我和妻子、孩子离开洛阳回到我的故乡南京,则在更久远的2003年。那一年,我刚学会了阿杜的《坚持到底》。

在小弟婚礼的宴席上,三姨问我和妻子,“你们真的要卖掉房子,再也不在这里生活了吗?”我们告诉她,这确实是计划内的事。我们早已在南京安了家,户口也迁到了南京,房子总放在异地,虽然出租过,总不是长久之计。三姨闻之,无言抹泪。

我们住过的房子留在洛阳多年,虽然主人不在,却有着有朝一日还回来的幻觉。

一年之后,我和妻子来到洛阳,住在大姨家。其间,我们卖掉了这一生买过的第一座房子。那时,它已经十一岁。那一年,大姨还不到七十岁,大姨父还没有坐上轮椅。喝小米粥的时候,大姨夫怜我消瘦,每次都给我碗里放几颗枸杞干。

房子卖了,意味着我们从此在物理意义上和洛阳分了手。

在这座洛河边的房子里,妻妹和小弟拥有着各自的空间。小弟经常在他的房间放着阿杜和李贞贤、李玟的歌。我和妻子一次次接待过表姐等人,我们在房子里炒着菜,喝着洛阳宫啤酒,说着那年头最重要的事,并没有想过有一天,我们会亲手结束这样的生活。

有时想起来,这是很奇怪的事。年轻时,我把奋斗目标确定为从部队转业后留在洛阳好好干……可最后还是远走高飞。

相见,是何时成为一种难题的,已经很难辨析。可以肯定的是,我们如今生活的地方,和离开的地方,已各不“兼容”:我不可能住在洛阳的房子里上着南京的班。早晨在洛阳喝着驴肉汤,下午在南京回味,高铁时代的时光交错感,并不能掩盖我们从此天各一方、年岁渐增的悲凉事实。

我的岳母,在洛阳有三位姐妹、一位弟弟。在洛阳的血脉,组成了人丁众多的亲情体系。第一场“全员宴会”开了三桌,酒杯倒满后,大表姐开玩笑地问我,今晚打算横着还是躺着走出这里?然而,叙饮环节,从戎多年的大姐夫却在豪放之间留有余地,“保”我未醉。

酒店名唤“江南宴”,此情可待成“江南”?

第二场宴席,妻子舅舅做东,三十多人坐在一个大桌上,酒酣处,人声鼎沸。我在外喝酒,妻子多有“提示”,唯有这种场合,她并不过问。

三代同桌的结果是,“一代”白发上了头,“二代”步入中年,“三代”次第成年。我们诉说往事,继又合影,保持着一个大家族的伦理秩序——在舅舅的要求下,几位在外地打拼的家人也及时赶回洛阳——“规模最大”的背面,是相见不易;“及时寻乐”的真相,不过是人生苦短。

离洛二十年间,来南京与我们相会的,也只有大表姐和小表姐、小姨诸家,不过零星数次。我们期盼着的“洛阳大家族”欢聚南京,至今未实现。

在仰韶酒的酒香里,我不由想,再过十年、二十年,又会是什么模样?

这次做客洛阳,我们住在小弟岳父母家的老房子里。那一年,妻子弟媳自此出嫁。彼时春光明媚,屋前香椿树的嫩芽尚可食。人间浩大的仪式,真的是一座老房子的另一种青春,短暂而漫长,热烈而苍凉。

我们去了长安路,找到了老张的店铺。这条昔日热闹非凡的街道,经历了十几年前的拆店扩路以及近来的旧房拆迁后,已经冷清异常。在那次拆迁后,老张的店换了位置,但我的孩子居然通过软件搜到了老张“新店铺”的名址。

妻子的大表姐告诉过我们,多年来,老张每次遇见她都会打听岳父母的情况。

二十多年前,在长安路上,老张夫妻的店离岳父母的店铺很近。老张为人憨厚,也视我岳父母为少有的厚道人。

我已经二十年没见过老张了,老张瘦了许多,也苍老了许多,拿着一部不能加微信的“古董手机”。见到我岳父的一瞬间,老张紧紧地把他腾空抱了起来。

告别洛阳前,夜游洛邑古城。岳父母、我的孩子和妻妹的女儿,换了唐装、变了场景、扮了古相,在灯火辉煌中,随着人潮行进,亦真亦幻……我多想此刻能永恒,然而我并无办法。心中只知,机缘弄人,无一人可长久,无一事不变迁。

洛阳亲友如相问——问声所及,不过是无情岁月里所有的“回不去”“来不及”,以及那些层层叠叠在视线里的彼此关切吧。

(主播 汤般若 制作 王宜谦)

(黄河评论信箱:zghhpl@163.com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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